本文作者:夏元佐
编者按
“国立浙江大学黔省办学校舍记”纪念碑是民国三十四年六月,由王驾吾教授撰文,竺可桢校长删改审定,罗韵珊先生楷书刻石而立。夏元佐老师是必赢线路检测3003no1中文系退休教师,必赢线路检测3003no1诗词楹联学会顾问,在各级报刊发表诗文多篇。
1972年,7月18日,北京,天气闷热。
83岁的竺可桢早晨五点半即起床。他气喘吁吁,忍受着长期的病痛折磨,肺气肿较平时更为严重。这天,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做:给遵义延安路280号的华景行回信,谢她在遵义调查1946年浙大离遵义时,在旧子弹库所立的一个石碑,即“国立浙江大学黔省校舍碑”。想到二十多年前的浙大,二十多年前的遵义, 竺可桢的精神兴奋起来,那毕竟是他人生中最辉煌的时期。
华景行是浙大电机系1944年春毕业的学生,1972年的5月12日来京看望阔别二十多年的老校长。华景行两年前随其工作单位一机部第二设计院迁往遵义。竺可桢委托她回遵义时,看看旧子弹库外边,浙大1945年留作纪念的碑刻石是否尚在?毕竟是浙大的学生,有“求是”的精神,华景行不负重托,回遵义后仔细调查,各方探听,始知该子弹库后来恢复为师范学校,1957年师范迁往他处,这里又改成中心小学,旧子弹库大门一层屋宇全部拆去,所有碑石均已毁弃。
碑石毁弃,但竺可桢仍坚守着几十年未改的习惯,每天日记,静心思考,小到物候的变化,风声雨声,大到世界的潮流,云飞云卷。学者聪慧,哲人敏感,1972年,校舍碑把竺可桢的思绪引发,能不想到抗日战争,倭寇猖獗,西迁黔省,万方多难,那样艰苦的岁月,浙江大学居然在危难困厄中一跃而起?,跻身于全国著名大学之前列……
1945年5月26月,雨后天晴,竺可桢清晨七点就来到遵义老城协台坝学校。这里是旧府中学堂,后又被征用作兵工署子弹库,1941年10月,空置的子弹库转让与浙大,原设在何家巷的校本部随之迁入。子弹库大门外,有袁玉锡所立的《遵义府中学堂记》石碑。袁玉锡,湖北襄阳人,光绪二十九年(1903年)任遵义知府,光绪三十三年(1907年),创建遵义初级师范。次年行开校礼,遵义府中学堂正式命名。以“其地狭隘,四面衢巷”的考棚一处,与地处黄金地段,建筑宽敞的副将衙门(协署,即协台坝)置换,兴修“崇丽修廓,足容千人……江浙财赋之区未能是也”的学校;千方百计筹措办学经费,延聘第一流的教师;远涉东洋选购先进的教学设备、实验仪器,置办大量的典籍图书……袁玉锡撰写的《遵义府中学堂记》记录了他创办学校的艰辛与曲折。为遵义的新学奠基,开启遵义地区具有现代意义的教育,袁玉锡远见卓识,厥功甚伟。
这天,阳光明媚,竺可桢的脚步在石碑前稍作停留,他想对这位办学兴教,造福一方,为遵义人崇敬的“播州太守襄阳公”说点什么呢?
“余以浙大在遵义五六年,胜利在望,不久将回,不可不有一纪念。”对于抗战形势,竺可桢早已了然于胸,浙大东归计划正在一步一步地进行。受竺校长嘱托,浙大中文系教授王驾吾撰写的碑文完成后,竺可桢字斟句酌,按碑石的尺寸,将王教授的碑文稍作删削,请浙大文书组的罗韵珊先生写字于石上:
国立浙江大学黔省校舍记
岛夷之患兴,区内俶扰,徒都重庆,学多内移。士陷贼中者,辄冒险阻,间道来归。国家增学校,延师儒,优其廪给,收而教之。由是西南之名都繁邑,僻区隩壤,往往黉舍相望,弦歌之声洋洋。然顾庶事草创,师资图籍,弗备弗精,亦其势然也。当是时,国立浙江大学迁徙者数矣。民国二十九年春始抵贵州之遵义,而别置一年级生于青岩。既而以理、农二院处湄潭,文、工二院处遵义,师范学院则分布两县间。湄潭有镇曰永兴,一年级生复徙居之。盖积时六稔,而以学院名者五,析系至二十有五;以研究院名者一,析部至五。其隶而附者,若工厂、农林之场,中学、小学之属,又不一而足。师弟子之在校者,总三千人。其讲堂、寝室、集会、办公、操练、庖湢之所,取诸廨宇寺观与假诸第宅之羡者十八九。故其材不庀而具,其功不劳而集,其新筑者取苟完而已。凡为屋之数,千有余间。其书自“四部”“七略”暨声、光、电、化、算数、农艺、工程之著作,不下五万余册;其仪器以件计者三万;机器以架数者七百有奇;标本都万二千。凡所以安其身,养其知,肄习其能者如此。遭时多故,世不复以简陋见责,甚或有从而誉焉者,可桢窃独忧之。夫至变而莫测者,事也;至赜而无竞者,学也。守先哲之所以明,而益穷其所未至,以应方来之变,犹惧或踬焉!况区区但袭故迹,无所增进,而谓可与一世角智力,竞雄长,幸存而不替,何其傎欤!校故在杭县,清季为求是书院,院废,为高等学堂,民国十六年易今名。余乃倡“求是”二字,以与多士共勉焉。军兴以来,初徙建德,再徙泰和,三徙宜山,而留贵州最久,不可以毋记也,故记之以谂后之人。
校长 竺可桢
中华民国三十四年六月立
1945年6月,典雅庄重的校舍碑矗立在子弹库浙大校本部花园内。
大学是社会的中流砥柱,大学凝聚民族的希望。大学犹如海上灯塔,引导社会文明的方向。大学的兴衰折射国运的变化。世事莫测,校舍碑的毁弃,后人还记得起西迁的浙大吗?
岁月坎坷,历史有情。1982年7月7日,遵义市十一中扩建校舍,开挖排水沟时,《国立浙江大学黔省校舍纪》碑幸运出土。湮没三十余年,重见天日,光彩依然。不知那时,华景行是否还在遵义,她应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带着几分遗憾离开人世的老校长。
1985年10月,浙大校舍碑移入湘江河边小公园的碑亭。2002年6月,可桢桥开工修建,碑亭拆除,石碑另行安放。风吹雨打又是十年,浙大校舍碑终于移入可桢桥畔新建的碑亭。2014年9月,竺可桢铜像竖立于可桢桥畔,浙大校舍碑又恰好进入竺可桢校长的视线……
子弹库、旧府中、何家巷,这些经常出现在竺可桢日记里的地址,已成遥远的记忆。流连于可桢桥畔的《国立浙江大学黔省校舍纪》碑前,能不想起抗日战争,烽火连天的岁月,浙大西迁遵义,“东方剑桥”声名鹊起……